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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其实不仅是中国,在意大利、法国、英国、西班牙、日本、韩国……每个知道你曾在以色列长时间生活的人,都会问:“那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其实,作为一名职业记者,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非常正常也非常差劲的提问方法。一个负责任的人,很难想象他会使用简单的几个词汇来描述一个国家,如果不是带有傲慢与偏见的话。因此,每次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了又想,最终只能蹦出一个干巴巴的单词:神奇。
密歇根州苏必利尔湖大学每年会评选出一个“年度应弃用词汇”,标准是该词被过度使用、过度依赖和阅读疲劳。2012年,他们评出了Amazing,神奇。这的确是一个被电视选秀节目和肥皂剧用滥了的东西,稍微达到水准之上,一定就会有人惊呼“amazing”,回想一下有权利转椅子的导师们,不管哪个国家,都是这般说话套路,配着热泪盈眶。
所以,提问者听到这个词的反应,我已经可以预期,真正感兴趣的会继续追问,其实只是客套一下的会露出礼貌笑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经历一次次的对话后,越来越发觉,只有这个词适合以色列,而只有真正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才可以明白,它的神奇之处。
以色列是个神奇的地方。
它的神奇不在于创造了什么,或者毁灭了什么,它的神奇在于当下的存在。全球化时代中,虚无越来越成为一个社会学课题,但在以色列,实在的存在,直接的冲突和妥协,暧昧的喧嚣与寂静,哭墙前的喃喃自语、清真寺的宣礼塔、背负十字架行进在耶稣受难“苦路”上的游客,构成每一日生活,而非学院派书本中的词句。
(一)大马士革门
开车经过耶路撒冷大马士革门,就像在两个世界间穿越。
一边是有秩序的,却也是冷漠的,阳光下看着不论什么季节都一身黑衣黑帽面色苍白的犹太学者,看着他们站在红绿灯下等着过马路的时候还好点,看着他们走在老城墙的白色石块下,不时有种回到千年之前的错觉。
另一边是混乱的,却也是充满生活气息的。白天,一卡车一卡车的蔬菜和日用品拉过来,皮肤黑糙的阿拉伯壮汉和孩子们忙着卸货,店主飞快敲打着计算器,捧着英文书本的女学生安静穿行,主妇们挑着西红柿的白色手指。夜晚,湿漉漉的地上,到处是菜叶和包装纸,年轻人开着车,车窗摇下来,舞曲震天动地。
一边是傲慢的,全副武装,挎着冲锋枪,别着警棍的男女大兵们,二十来岁的年纪,戴着雷朋太阳镜,抽着烟聊着天;另一边是隐忍的,素色长袍或者格子衬衣的中年男人,靠墙坐一排,也抽着烟聊着天。
这种平衡似乎在一瞬间就可以倾斜,但又有超强的自我修复能力。
有一天,黄昏时分,正在老城阿拉伯人聚居区闲逛,刚进大马士革门不远,突然看见一位犹太教士从狭窄的街道中穿过,向马克·吐温以前住过的地中海客栈走去。如今的地中海客栈是一所犹太宗教学校,房屋产权属于不同的犹太人,以色列前总理沙龙也买了一间,这被认为是一种姿态,就像上面飘着的大卫星旗帜。所有声音似乎在那一刻都消失了,教士和其他阿拉伯路人的眼睛里写着同样的东西。教士走过去,后背僵硬,人们很快收回凝视的目光,棋盘上有人挪动了下一步。
有一天,埃及的穆巴拉克倒台了,那是一个周五,大马士革门前的菜市场,做着生意的人们忽然汇聚出了欢庆和示威。巴勒斯坦人不喜欢穆巴拉克,因为他一直在巴以冲突中代表美国和以色列的利益。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巴勒斯坦人快渴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穆巴拉克,穆巴拉克很仗义地对巴勒斯坦人说:“兄弟带你去一个有很多水的地方”,然后就把巴勒斯坦人领到了大海边,“喝吧,喝个够”。但是,以色列警察不能允许任何此类集会,尽管他们对穆巴拉克也没什么感情,于是高大的骑警冲进去,警棍挥舞,萝卜土豆和人的呻吟满地翻滚,再来一阵催泪弹,一切归于平静。
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以色列生活,游客找不到的生活,就像很多背包客坐着轻轨在耶路撒冷几进几处,却不知道这条线路,通过大马士革门前向北延伸的一段,就是1967年中东战争前的“绿线”——在各种语言的时政新闻中,反复出现,大多数观众却又不知所以的东西。
还有很多游客看到了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比如犹太教内部世俗与极端之争。我家住在乔治王大街,阳台下就是巴黎广场,一块面积不大的三角地,中间有一个喷水池,平日里是老人和孩子晒太阳的地方,一遇风吹草动就成为集会示威之所。4年间,我所见过最意外的一次集会便与世俗和教法的冲突有关,那是2009年,为了周末开放停车场是否违反教义的问题,极端正统犹太教徒与警察多次冲突,终于在一个安息日过后,世俗犹太人自发行动起来,集会在巴黎广场。最开始,有组织的参与者大概只有二三百人,但是最后竟然聚集了二三万人,游行队伍绵延到北面步行街的中心,呼喊着“宗教不许干涉生活”的口号。
那是一个比大马士革门更不知名的地方,但别忘了,耶路撒冷不仅有老城和大马士革门,即便按照1948年联合国划分的界限,以色列还有国境之内的其他生活,夹杂着问题和幸福。
(二)时尚的问题
在我看来,以色列最要命的问题之一是,不够时尚,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在时尚方面很老土的地方。这让它总是无法绽放出以亮色调来表现的活力,即便特拉维夫同性恋的彩虹旗肆无忌惮地挥舞,霍兰的花车游行总是给孩子们无尽的笑声。没有时尚,同样是一层绷紧的皮肤,战争不远,镇定下依旧紧张。
极端正统宗教人士,自不必说,从早到晚,黑西装黑裤子白衬衣黑皮鞋,似乎没什么不同,离近点看,大多数人外衣质地还说得过去,鞋子往往比较掉价,糙黑皮子,有一种摸上去扎手的感觉,厚底、圆头、粗鞋带,在雨季沾上些草屑和泥巴,让人想起阴霾不休的中世纪,爱尔兰乡下农民。
正统宗教家庭的女人们也不能穿花衣服,黑白两色居多,偶见蓝灰,但收拾得都很干净。初来乍到,看惯其它城市霓虹夜色中放荡的色彩,颇有一种清新美感,但见得多了也容易审美疲劳。特别是十四五岁的犹太少女,娇小居多,骨架单薄,色彩单薄,再加上羞涩的眼睛和苍白的脸,活脱脱美剧中丑小鸭的造型。看来,艺术来源于生活,此话不假。
比较世俗的人们,着装品位没好到哪里去,虽然他们的选择更多。
回首中国80年代老土的一幕,过来人都还记得街上流行红裙子米色风衣白围巾的年代。以色列现在还这样,最近这几年夏天流行Croc,好多小洞的那种塑料凉鞋,从老太太到婴儿,差不多人脚一双,从早穿到晚,毫无质感,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冬天流行穿UGG那种爱斯基摩式的鹿皮靴子,小女生和中年妇女都不甘落后,可是,说实话,大多数潮人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可能是饮食习惯问题,在以色列,特别是小城镇,等红灯的时候,常会见到纺锤型的女人,大多是来自中西欧的移民后代,也就是所谓的阿什肯纳济犹太人,丰腰肥臀,腿短且粗,脸型圆鼓鼓的,发毛浓重,五官完全不像东欧移民或者当地阿拉伯人那样轮廓清晰。你可以想象,这样一摊松松垮垮的白肉挪动着,踩着鹿皮靴子,既没有精致,好像也和粗旷不沾边,特别像以前欧洲反犹漫画中的人物。当然,同样的流行趋势,到了特拉维夫场面就不同了,那边来自俄罗斯和东欧的移民居多,长腿细腰身材魔鬼的随处可见。人靠衣裳马靠鞍看来也不全对,没那底色,怎么时尚都费劲。
安息日去犹太会堂的时候——那是重要的社交场合,则是另一番景象,时尚全部体现在体面上,可以看到诸多大牌的基本款衬衣、领带、马甲和外套,没有花哨的装饰和剪裁,只有熨烫地笔直的线条和一丝不苟的袖口、帽子和胸针。除此之外,街上似乎再没什么人再没什么后穿得与精致二字沾边,帽衫、粗线毛衣、工装裤或者长布裙,尺码肥大,层层叠叠,皱皱巴巴,有一天在超市门口坐着等人,看着人来人往,旁边刚来的女同事过了半个小时突然问:“他们是每天早晨起来发现没衣服穿,然后就到脏衣服筐里扒拉了两件套身上的么?这是算波西米亚风格?”
其实,以色列也有漂亮时髦的地方,隐藏在拉玛特干钻石区的一块块天鹅绒布上,特拉维夫本-耶胡达大街的橱窗里,或者高档社区电梯间,一个美国老太太的无名指上。但这需要时间和金钱去制造和发现。经合组织公布的报告显示,在西方国家中,以色列贫困率最高,贫富差异第三大。街边服装店,写着99谢克尔(约合200元人民币)甩卖的大牌子,可那不过是淘宝上20块人民币能搞定的东西,实话实说,购物中心里,一线大牌还没有埃及商场里多呢。
(三)“老大哥”的背后
“老大哥”是起源于荷兰的真人秀节目,一堆人关在一个封闭的大宅子里,各处安上摄像头,直播参赛者的一举一动,然后每周由观众投票选出一个淘汰者,PK到最后唯一的获胜者将拿到一大笔奖金。这在全球娱乐圈已经不算什么新鲜创意,美国甚至都有专门的真人秀节目培训班,专门传授如何在“老大哥”里胜出的秘籍,引锝一群群在好莱坞看不到未来的三线演员报名学习。
以色列这地方新闻够快,娱乐就差多了,颇有些“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意味。别的地方真人秀都没人玩了,2009年以版“老大哥”居然创下了收视率新纪录,高达30%。报纸说,这是有史以来,以色列最成功的电视节目,赚了大概2500万美元的广告费,共收到600万条手机投票短信,光电信公司就从这些短信里赚了差不多50万美元。至少,为这个节目投票的人数,远比2009年2月参加各党派初选的人数多。
街边买菜的一领退休金的老太太告诉我,她特别喜欢看这节目,白天一醒过来就上网打开直播画面,晚上还看电视台播的当日精选剪辑版。从她那里,我才知道,原来晚上播的居然是剪辑版,此前偶尔在调台的时候看过两眼,觉得里面人真是百无聊赖,看得人想你想的想睡觉。
很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很佩服的一个老牌专栏作家解释说,节目之所以收欢迎,是因为它展现了以色列犹太人之间的冲突。参赛者实际上按生活背景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两个阵营,一个代表着以前住在中东和北非的东方犹太人后裔,另一个代表了来自欧洲的阿什肯纳济犹太人移民。
进入决赛的是一男一女,俩人正好是两个极端。男的人到中年,满嘴脏话,性格暴躁,缺乏教养,是海法或者阿什杜德街头常见的那种令人讨厌的小人物代表;女的年轻但不漂亮,艺术专业,待人傲慢,是特拉维夫办公室或者赫兹利亚别墅中里常见的那种同样令人讨厌的白领代表。
最后,女选手胜出,拿走了25万美元奖金,结果引得一名妇女报警,举报说这里面有猫腻,广受群众们喜爱的“粗野男”怎么可能落败?进而,很阴谋论地指责制片人是欧洲移民,所以早就设计好了比赛结果。另一个自称美甲师的东方犹太女人在电视上接受采访的时候委屈的说:“一次又一次,我的痛苦回忆不是来自巴勒斯坦人什么的,而是来自与那种女人之间的较量。”
这事让我想起以前一个波兰移民朋友的抱怨,他说,由于东方犹太人喜欢生孩子,人数越来越比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多,身为后者的一员,他感觉被政府抛弃了,因为所有当政者都需要站在有更多选票的一边。
两边还都有一肚子委屈了。
后来,节目制作方又破例给了那男的1万多美元补偿金,并且发了一份意味深长的声明说,所有参赛者“代表他们自己,而且只代表他们自己”。
这话说起来冠冕堂皇,而在具体语境中,则会发现,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对象总是在不断变化。一个犹太人、一个以色列人,一个世俗的人……之间满是交际与碰撞,匈牙利犹太人的回忆录中写道,即便是在奥茨威辛集中营,依旧存在着等级和微妙的人际关系。不再以色列生活的人,对此往往不知所以。
米兰体育官方入口(三)媒体公关秘籍
就是利用这种不知所以,以色列的领导人会借助媒体来向世界灌输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比如这些年连任的总理内塔尼亚胡。内塔尼亚胡在美国上的中学,被哈佛录取但因为服役打仗没有去上,打完仗又上的麻省理工学院,和罗姆尼是同学。他以前当过驻美国和联合国的大使,一口美东英语,当年经常出现在美国电视台的访谈节目中,出镜时不像嘉宾,倒是有百家讲坛的范儿,像是去给美国人讲课的——他的确对普通以色列选民说过,美国人屁也不懂,必须由聪明人来告诉他们,他们该去做什么——当然,他没想到,这话被人录了下来,放到了社交网站上。
内塔尼亚胡是所有以色列官员的“公关总教练”,亲口教内阁成员如何对付记者采访,如何偷换概念,如何卖萌,如何用短暂的停顿来吸引注意和引发思考,人家在美国国会演讲,45分钟,29次全体起立鼓掌,除了感情因素,没有足够好的技巧,绝对不可能。不信的话,可以从网上找一下2011年联大开会的影像资料,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和内塔尼亚胡先后上台演讲,核心是巴勒斯坦入联问题,一个呼吁支持,一个要求反对,道义立场不谈,仅看现场效果,好声音PK,内塔尼亚胡完败阿巴斯。
2012年和2013年的联大,大家已接受放弃幻想,巴以和谈不可能有任何突破,至少在内塔尼亚胡稳固的执政期内。那两次出手,内塔尼亚胡瞄准的都是伊朗,前一次划了个吓人的图标,直观显示以色列相信伊朗已越过它设定的关于核问题的红线,现场吸引了很多记者,不过时候也受到不少质疑;后一次则是直呼新当选的伊朗总统鲁哈尼是“披着羊皮的狼”,这次至少他是真情流露,因为奥巴马会议期间刚刚向他正式证实,美国在和伊朗直接谈判。当然,奥巴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8月的时候谈过两次,而事实上,联大之前,美伊仅在阿曼首都马斯喀特就见了10多次,最高级别是副外长级。
除了说话技巧,更重要的是说话时机。2009年,内塔尼亚胡刚一上任就在巴依兰大学发表演讲,提出巴以和平新方案,号称与巴勒斯坦人无条件谈判,其实下边还有“但是”,“但是”之后列举了诸多核心问题不在谈判之列。但是,哪家媒体也没地方把那“但是”后边的好几百字写在标题里,而读者看的往往只是标题那一句话,所以中东和谈一下子便貌似有了希望,拒绝和谈一下子便貌似成为了巴勒斯坦人的罪过。在传播学中的公众总是愚蠢的,虽然他们最后会明白过来,可到那时候,实实在在的好处早就揣在兜里了。
美国前驻以色列大使披露,1993年奥斯陆协议签署前,美国人便对以色列政府提出了约旦河西岸和东耶路撒冷的定居点问题,那时,以色列官员安抚提问者说,如果最终地位谈判的核心问题,即耶路撒冷归属、国界划分、难民回归问题都解决了,定居点问题不也就水到渠成了吗?克林顿相信了。过了20年,定居点的犹太人人口从3万增加到30万以上,成了巴以恢复和谈的第一障碍。奥巴马要内塔尼亚胡停建东耶定居点,内塔尼亚胡明着回答:“耶路撒冷不是定居点,是我们以色列的首都”,私下里又和来考察的美国前总统卡特说:“您看,这么多人口,我压力也大啊,不可能把他们划到未来的巴勒斯坦国吧?要不,美国给想个办法呗。”
美国其实也没有办法,只能吃一堑张一智,所以就有了奥巴马2013年在伊朗问题上对内塔尼亚胡的逆袭。如何防着媒体、误导媒体、糊弄媒体,这本秘籍的字里行间,写着美国和以色列之间的微妙。
(三)考古和诗人
在以色列,最微妙之处,无一地不牵扯政治,无一刻无关政治,就像大马士革门前的风景,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是否会有风波。所以,媒体战也是渗透在每个地点和每个时间,不仅是总理办公室或者国防军总部的Facebook和Twitter,还有考古学家的每一次发现和报告。这就是以色列外宣机构总是组织外国记者去看考古现场的原因,他们试图说明一件事:这块土地上,自古自来居住的便是犹太人,而不是巴勒斯坦人,即便罗马帝国和19世纪的英国委任统治者都将此地称为巴勒斯坦,但那只是一个地名概念,而不是民族概念。
这么说也许在有一定依据,就像以色列人总爱比较《旧约》和《古兰经》对耶路撒冷各自提及了多少次。但以色列的辩护者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即一个民族的意识是可以逐渐生成,也许不至于像摩西时代那么久远,但它一旦形成,便应得到平等尊重。当然,这不是考古学家的研究范畴,这是现实主义者的关照,即便在1948年前,这块土地上只有约旦人、叙利亚人、突厥人、沙特人……而没有巴勒斯坦人,但随着战争,相同的境遇让巴勒斯坦有了民族认同,他们有自己的政治和文化的代表,战士阿拉法特和桂冠诗人马哈茂德·达尔维什。这种认同不仅没有随着这两人的逝去而消失,反而和他们朝向耶路撒冷方向的墓碑一样被更深地铭刻。所以,以色列人对巴勒斯坦人民族概念的切割,便像一个人要摆脱自己的影子一样,固执地可笑。
2009年达尔维什安葬的时候,阿拉伯世界最著名的一群知识分子发出请愿信,呼吁让他安然回到家乡,现在以色列北部的加利利地区,他在那里出生,生活到被驱逐之前。但以色列政府没有任何回应,网站上倒是有人恶狠狠地说:“既然你们说他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诗人,那么就把他安置到整个阿拉伯世界去吧,别在以色列的地头上。” 葬礼同一天,一位著名的拉比(犹太教负责执行教规、律法并主持宗教仪式的人)在宗教会议上提出建议:给全世界犹太人以色列国籍,同时剥夺所有以色列境内非犹太人的公民资格。
死人都无法拥有葬身之地,活人又能有多少想象空间?天赋想象力的达尔维什曾经想象了母亲的大饼,想象了巴勒斯坦第一张身份证,但这些显然不能打动他那曾经同样流离失所的敌人,相反,却让后者更加决绝,直接去毁灭哺育想象的摇篮。1988年,当时的以色列总理伊扎克·沙米尔在议会中宣读了达尔维什的诗《Passing in Passing word》,以此证明巴勒斯坦人没有丝毫意愿与犹太人共存。而达尔维什本人解释说,这首诗——“所以请离开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岸边/我们的大海/我们的麦子/我们的盐/我们的创伤/沾染了我们的鲜血,带着它远离”——诉求的不过是以色列结束对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的占领。
当考古和诗歌都成为现实武器,除了争吵,一无所有。哈宁·佐阿比是拥有以色列国籍的巴勒斯坦人,天主教徒,以色列国会里为数不多的女议员,她总是陷入与其他议员关于谁有资格为这片土地说话的争执。她的回击就一句:“少说好几千年前的事情,我爷爷的爷爷就住在这里,你呢?”
(小标题)与时间混战
要理解以色列,需要有时间感,也只有有了足够的时间,才能够去理解以色列的现实。最近两年有一本很畅销的书,名为《以色列——创业的国度》,有很多个语言的译本,包括中文,只要你和以色列牵扯上某种关系,就会有人赠送或者推荐给你。这本书的作者叫丹·赛诺,2012年美国总统竞选的时候是罗姆尼的中东问题顾问,他毫不掩饰地在以色列说,罗姆尼支持以色列轰炸伊朗。读他的这本书,并非全无启迪价值,问题在于,他没有告诉读者他笔下伟大的以色列,拥有建立于时间之上的独一无二的优势,也有因时间带来的诸多问题。
当然,这也不是以色列人或者犹太人的特色,全世界都差不多,并不因是否信仰摩西五经而有质的差别。正如房龙所写:“3000年前、2000年前和现在的犹太人,都是普通人,和你我一样。既不像他们有时声称的那样,比别人好到哪里去,也不像他们敌人经常指责的那样,比别人坏到哪里去。”
理解这件事情,美国总统奥巴马用了4年时间。他和内塔尼亚胡第一次会晤是2008年7月23日,在耶路撒冷大卫王饭店,那时奥巴马还只是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内塔尼亚胡的好朋友、圣约信徒反诽谤联盟领导人福克斯曼回忆,那天走出大卫王饭店的旋转门时,内塔尼亚胡对他说,奥巴马聪明过人,美国总统“非他莫属”。不过奥巴马当选几个月后,内塔尼亚胡就和他闹翻了,前者要求后者冻结约旦河西岸和东耶路撒冷的定居点,以配合新的中东计划,后者直接在美国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这一势力最大的院外游说集团前告状,第二天,奥巴马在白宫会晤内塔尼亚胡时,禁止摄影记者入场拍摄照片,以媒体说“待遇如同巴布亚新几内亚总统”。
此后4年,奥巴马再也没去过以色列,倒是留下诸多有关内塔尼亚胡的段子,比如和法国前总统萨科齐一起嚼舌头,称以色列总理是个“骗子”。其实,导致美以延续数十年的盟友关系如大陆板块般飘离开来的,绝不仅仅是领导人的个性,甚至现实利益,否则他们早该在伊朗、叙利亚和“阿拉伯之春”的问题上取得一致,尽管站在中东政治家的角度看,奥巴马的确太年轻,太天真了。这在更深层面其实是犹太族群右倾使然,这使得以色列正成为美国自由派的敌人。
欧洲和美国犹太人传统上倾向左翼,因为基于种族民族主义的右翼政治从来不会有益于犹太人这种少数族群。在现代以色列最初的几十年里,以色列由社会主义者执政,支持他们的是世界自由派左翼,上一个对以色列政府不感冒的美国政府是老布什那届。但是,随着人口结构和中东形势的演变,以色列国中东方犹太人(即中东本地的犹太人,区别于来自欧洲的阿什肯纳济犹太人)、俄罗斯犹太人和极端正统教派犹太人比例越来越高,在议会中拥有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东方犹太人更反阿拉伯人,俄罗斯移民天然方案左倾思想,极端正统教派则对一切世俗主义有意见,于是他们的结合体在欧洲右翼民粹主义者、美国的福音派基督徒中找到同志,开始共享意识形态平台。
这是一个停滞在理论体系中的所谓国际问题专家想不到的变化,时间像一架钟摆,不慌不忙地晃悠到顶点,终于随着2009年以色列选举中左翼的崩溃而落下。不过,也不必有太多忧虑,混战还会继续,无非是可能换了对手或者帮手,大马士革门城墙上的箭孔和弹痕,早已淡定。(完)